我的老师俞云阶

    “我曾经是上海这座城市存在过的一位重要画家”——俞云阶先生生前这样评价自己。15年前他走了，今年是他的90周年诞辰。2月初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岁月的印痕——俞云阶回顾展》。他，是我的老师。

    站在久违的老师旧作前，尘封的记忆打开了。45年前头戴那顶蒙冤的“右派”帽子，俞先生一手倒痰盂，接受“改造”；一手执画笔，传授艺术。那时，他是我们油画系的老师，在逆境中向学生们展示艺术人生、性格人生。

    他是油画界的一代宗师。一天，在学校食堂就餐，先生环顾四周，突然笑了。我好奇地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看看周围的人都像裸体一样，肌肉、骨骼还有色彩，都清清楚楚。”俞先生的人体写生功力非凡、十分精到，可能正是来源于他这种具有穿透力的眼光。

    他是一位严厉的师长，上油画课时，你的画面稍有不妥之处，他会立刻严肃地对你说：“这里替我刮掉！”如果整体效果不好，他更会毫不留情地叫你“一起刮掉”！而这，几乎成为他在油画课中的一句口头禅了。

    他是一个勤劳的园丁。上课作示范画，他仍然像完成一幅呕心沥血的创作一样，全神贯注，边画边讲，肯定的用笔、精确的造型、和谐的色调，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又像一位飘逸的大师，作画时往往衔着一支烟，时而吸一口，画到投入处干脆不吸任烟丝慢慢燃去，青烟袅袅，手上稳健用笔，人却纹丝不动，那烟灰结成一条灰带却不落下来，直至烟头燃近嘴唇，方见他猛然一抖，吐掉烟头。

    1981年我带学生在甪直写生，忽闻先生也在甪直，于是找到他的住处拜访。我请俞先生为我的学生讲一堂课，他欣然同意。翌日，俞先生准时到来，学生们听说老师的老师要来讲课，早就恭候在那里。那天俞先生十分高兴，嗓门大开，比比划划，手舞足蹈，生动活泼地讲了一课，学生们报以阵阵掌声。

    他是一位宽厚的长者，一天上课前，同学们传看着我画俞先生的一幅漫画，因为夸张,抓准了特征，引起同学们一阵哄笑。此时俞先生踏进教室，笑声戛然而止，不知哪位同学把漫画递给俞先生，我心里有点紧张、怕挨骂，俞先生看着漫画，瞧了我一眼，爽朗地笑了起来，45年过去了，那孩童般的笑脸还那样清晰，那么难忘！

    他是一个和蔼的朋友，一天，在俞先生家里，两位同学向俞先生索要国画，俞先生当即挥毫，画好两幅后，盖上章送给他们。正要收笔，见我站在一旁，便用浓重的常州口音，笑着说：“也勿好欺瞒倷格”（常州话，意“不能欺负你的”）马上又提笔画了一幅，盖上章。这幅画，我一直保存至今。

    1990年，我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个展，老师亲临展厅还特意为我写了序，序的最后写道：“我把我的老师徐悲鸿先生所赠我的四个大字送给他——勇猛精进！”这句话，一直都在激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