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油画自此“方”始

2008-07-27 15:50:46 / 个人分类:艺评与报道

 

文人油画自此“方”始

 

  沈善增

 

当我想到“文人油画”这个概念,就像二十余年前,我想到“正常人”这个词,有一种顿然被照亮的感觉。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写一写方世聪了。

写方世聪就是写他的画,写他的画就是写方世聪。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对方世聪来说,是“我画故我在”。

我和方世聪先生认识不过几年,虽然,我们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气味相投,但我除了记得我们算是宁波同乡外(应该算是同籍,我出生在上海,籍贯所在地宁波,极少涉足),其他就不甚了了。这次为了写文章,查阅他给我的光盘中储存的有关他的一些评论与报道,才觉得我们的经历和对生活、艺术的态度也有不少相似之处,也记起有些事他好像提起过。但我们谈这些很少,谈得多的是艺术,因为我们都感到,经历对我们来说,也好像是身外之物,我们的相知相惜只要通过对方的作品就足够了。作品就是我们生命的存在,可能是更本质、更纯粹的存在。可以说,我们是为创作我们的作品而活着,艺术就是我们生存的理由。这也是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原因。

因此,可以说,从相识那一刻起,我心底里就产生了要写一写方世聪的动机。之所以拖到今天才提笔,除了我这些年一头扎进故纸堆里,向老子、孔子、庄子、列子等先贤请教,忙得不亦乐乎,很少写介绍人物、事迹的报道特写类文章,除了我对美术知之甚少,基本是个门外汉;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还没有把握住方世聪绘画的灵魂。

方世聪的画,可贵就在有魂。方世聪先生称之为“精神性”。但一流画家的精品力作都是具有精神性的,精神性固然是一流画作的一个重要标志,但以具有精神性来称扬一流画家乃至大师的作品,还只是说出了一种共性。更重要的是寻求某画家的独特的精神性。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求方世聪画的魂。我看过方世聪先生自己的艺术感言,很有思想深度;也看过一些评论他的绘画艺术成就的文章,有的文章写得很不错,知人论事,全面详实,但是,我觉得在概念上、话语上还没有突破,还没有把方世聪先生艺术追求的魂凸现出来。这使我感到,要评论他,描述他的作品,需要理论上的创新,提出新的概念、新的话语;或者说,随着对他作品认识的深入,将引发理论的创新,新概念地诞生。只有大师的作品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效应,所以,我朦胧意识到(应该说是感觉到)我面对的可能是一位将成为未来美术史上大师的作品,而我要来对此作出评论,是力所不逮的。

但也许是上天眷顾我,要我来做抛砖引玉的事,促成我提笔来写方世聪画的机缘成熟了。因为有某公司要为方世聪的画作精密扫描,以备印制有限印刷品之用,方世聪先生希望我把他为我画的肖像送去,我得以在他寄寓在玉佛寺觉群楼的画室里,集中看到了他的那么多的作品,有早期的,有近期的,有成名作,有锐意新作,有肖像画,有抽象画。原作以其全部的鲜亮,展现着犹如黄莺啭鸣的一片生命活力。方先生很兴奋地介绍他的创作构想,我忽然觉得把握到他的作品的魂了,但还说不出来。回到家里,我突然想到了这个词“文人油画”,于是,我被照亮了。

“文人油画”,这个概念,是从中国画的“文人画”引申而来的。与文人画相对的,是宫廷与民间的画师画。这完全是一个中国特有的概念,并且是对中国画的理论与技法产生深刻影响,决定了中国画的发展演变趋向的概念。所以,文人画在中国画里不是一个流派,而是一个画种,是以作者主体的审美观念来划分的画种。

以作者主体的审美观念为标尺来划分,似乎与西方油画判别流派差不多,但仔细分辨,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流派,外延比画种要小得多,因此,内涵的限制要多得多,往往重在技法。而且,西方的流派又往往重在时间性,这与他们制造哲学的背景有很大关系,因此,凸现了创造性,却有意无意地割裂或消解了传统。而画种却不同,各种技法、不同的历史时期,都可以“相忘于江湖”。唐宋明清的文人画,与今天的文人画,尽管面貌、技法有很大的差异,但一看,大家都能承认是文人画。但这是中国人欣赏中国画达成的共识,是一种文化积淀。而欣赏西画(主要是油画),却不是这样看的。这就是我一上来就从方世聪的画里感受到一股浓郁的、亲切的、熟悉的气息,却“说”不出来的原因。如果我是在欣赏中国画,也许我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这使我又想起恩斯特在《人论》中说的那个著名的观点,人不能把握现实世界,只能把握一个由符号构成的观念世界。可以命名了,就可以把握了。我们按过去的命名,就无法把握方世聪画的风格。

我们或许可以从他的成名作《华夏魂》(我建议改为《白莲》)中看到明显的中国画的意蕴、笔触,看出他把中国人的审美情趣、中国文人意象的表现手法,融和到油画中的努力。但面对另一幅油画《珠贝》,画面上是一个戴着漂亮帽子的巴黎少女,侧着脑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肥嘟嘟的双手,各戴着一枚大大的戒指;背景是一片翠绿,上面点缀着一些装饰性很强的珠贝……我们会欣赏这幅画的美艳,但很难想到,这两幅画体现了画家同样的风格、同样的艺术追求。在方世聪的心中,这两幅画无疑是同类项。两者的共同点,就是对前景肖像的描绘是“实”(写实)的,而背景是“虚”(虚构、想象)的。方世聪的许多肖像画,背景都不是画肖像时对象所处的现场,但这两幅画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方世聪是要通过背景的“虚”来显示他所说的精神性。照他的话来说,使作品从逼真的肖像画上升到艺术品。“虚”的背景,在方世聪那里,有点像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是一种创作理念。间离效果,目的是通过让观众意识到第四堵墙,意识到自己在看戏,而产生思考。“虚”的背景,是要让观者从具象的人物看出画家投射上去的主观情致。人们称赞方世聪的肖像画,都说他画得像,画出了对象的精神,特别是人物的一双眼睛,顾盼之间,尤为传神。这些评介都颇为中肯,但没有提到,所谓人物的“神”,其实是方世聪看到的人物的神,他要让观者看到的,也正是他“发现”的“神”。具有高度的、强烈的表现自己主观情致的自觉意识,这正是文人画的本质特征。打个比方说,画师画是重在展示“情景交融”的“景”,而文人画是重在表现“触景生情”的“情”。

《华夏魂》的模特,也是方世聪的另两幅名作《精灵》(我建议改名为《焰慧》)与《小雪》的模特。而只有方世聪先生说明了,我才注意到这是画的同一个人。如果说,《精灵》采用了特别的表现手法,在人物形象前泻下一片光瀑,面容朦胧,分辨不清;那么,《华夏魂》与《小雪》的人物肖像,是高度的写实,却没有使我想到画的是同一个人,因为两幅画表现的是接近却又分明不同的情致。《华夏魂》,穿白色短袖旗袍的长辫少女,亭亭玉立,背景使人想到中国画写意笔法的墨荷。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含蓄中透出的自信,温柔中蕴含的刚毅,这就是方世聪看到的“华夏魂”。而《小雪》,则是一幅胸像,深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巾,右手纤纤的食指轻点在红唇下,眼神迷茫,仿佛望着远方。浅灰黄的背景,似有若无的白点,使人感受到飘小雪天的轻寒和清馨。少女心事,即使有淡淡的悒忧,也是美丽的,也是记忆中的幸福。民间有句话:“若要俏,长带三分孝”,这种“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蕴,正是方世聪在《小雪》里寄寓的“发现”。

西方油画家,为了表现他们的主观情致,走向了变形、抽象,他们感到,传统的精致逼真的绘画语言与技法,阻碍了他们自由地抒发和主观表现,出现了当代艺术本体论。是画家主观情致的桎梏。而中国的文人画,并不就是写意,写实、工笔,同样可以是文人画。文人画是一个超越了表现技法的概念,在西方绘画乃至审美理念中,找不到对应的概念,西方油画流派,是紧紧与观念和表现技法捆在一起的。可以说,观念和表现技法就是流派的标志。所以,当方世聪带着由文人画熏陶而成的审美眼光,进入油画创作领域,来“发现”描绘对象的精神,表现这种精神,在作品层面上他受到欢迎,在理念层面上他使人困惑。他掌握了什么奥秘,使传统的与现代的,写实的与变形的,具象的与抽象的,形象的与精神的,这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他没有让人感到叛逆,没有让人感到突破,甚至没有让人感到锐意创新,感到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但你只要指着方世聪的某幅画说,这幅画是方世聪画的,看过方世聪画的人多半会说,是的,这是方世聪画的;或者说,对,不是方世聪画不出来。

《老子》说:“道沖(涌浪),而用之,有弗盈也。”他的画风就像涌浪、大风,看不到它的存在,但能感受到它的力量。由表现技法来定义流派的西方绘画语言对方世聪画的失语,是必须用“文人油画”来命名之的一个反证。

文人油画自此方始,这是否预示着中国的绘画语言将成为新的绘画世界语?

但愿由方世聪开始的求索之路,会拓展成一条康庄大道。

 


白莲(华夏魂) 195x130cm 1998 copy

白莲(华夏魂) 195x130cm 1998 copy


分享 |

TAG: 方世聪 文人油画 相关艺术评论与报道

我来说两句

-5 -3 -1 - +1 +3 +5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