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跑跑”能拯救一个双年展吗

2009-08-08 21:28:20

  中国文艺一向思想贫血,“范跑跑”被邀参加今年798双年展,无疑迎合了当前社会价值混乱语境,愚乐狂欢似乎战胜了一切。在一个正常社会,“范跑跑”问题是个无需讨论的公共常识,更不会成为伪道德主义与极端利己主义的“对台戏”。这一切显然是社会理性意识的不足,加之价值观念的错乱,狭隘思想必将占据时代精神之上风。

  

  汶川大地震之后,“范跑跑”事件一度引发暴雨般的争论。由于伪道德主义引发人们对传统说教的普遍反感,从而催生出一种逆反性的狭隘思维,从全民学雷锋“好榜样”转而走向崇尚“范跑跑”的反道德英雄主义。其实,“范跑跑”不过是当代版的“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杨朱哲学,也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处世态度,只要不关自己事便全然高高挂起。原本大家的心照不宣, “范跑跑”的口无遮挡,有如赤裸裸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性交,招来一片叫“打”声也就在所难免;不仅激起了伪道德主义的优越感,同时引起极端利己主义和脑残自由主义的同感共鸣。

  

  范美忠本是普通人,其道德禀性也如常人无异。一篇《那一刻地动山摇》博文使范美忠成了道德公丑的“范跑跑”,因为他把杨朱思想置于大地震的具体场景下,必然引发众怒。“范泡泡”在博文中开宗明义的说:“我曾经为自己没有出生在美国这样的自由民主尊重人权的国家而痛不欲生”。这分明是范美忠想当然的美国式“自由”与“人权”;在美国或任何文明开化社会,中小学教师与父母成人,在地震来临时,抛下孩子只顾自己逃之夭夭,在道德上绝对是不可原谅的。国外一些中小学教师上岗前,通常必须接受安全知识、应急救生的培训,并规定在火灾、爆炸、地震等紧急状况下,教师以及工作人员有责任组织学生疏散。不光“范跑跑”把杨朱的极端利己主义与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混为一谈,连艾未未这样在美国生活过,并热中民主自由与崇尚人权的艺术家,竟然为“范跑跑”行为进行呐喊助威,他在《范老师的道与教育部的德》一文中说:“在乘机的安全知识中,出现危险时,你被告知请首先关心自己,带上自己的氧气面罩,然后再帮助孩子或他人,这是简单的常识和逻辑。我不相信一个无力、无意自助的个体、政党或国家,有可能为它者提供真实可信的帮助。”

 

  众所周知,乘机飞行中出现缺氧,给自己先戴好面罩,然后帮助随行儿童或他人戴上面罩,这固然符合技术性的合理操作,可不能代表一名中小学教师或父母成人,在地震、火灾、翻船的紧急关头,撇下未成年的孩子在道德上是完全合法的;相反,它在技术与道德上都是双重失败。艾未未的不严谨推论,对于艺术界的一些“死磕派”分子而言,无疑是绝对正确的道德真理,并成了对抗伪道德主义、官方说教、主流权威的自由精神。因此,那些被体制所排斥的边缘艺术家,不免视“范跑跑”为反主流的道德英雄。其实,这充分暴露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思想贫困,在意识上并没有超越大众偏见与官方说教的既定语境,并出现一种被动的极端态度,那就是“大众和官方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大众和官方拥护的,我们就支持”的狭隘状态。

  

  “范跑跑”应邀参加本届798双年展,举办方提出邀请理由是极为牵强的,甚至自相矛盾,但目的用意是一清二楚的,任何雄辩漂白反而显得弄巧成拙。艺术没有必要忌讳“炒作”,传播过程中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它不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灵丹妙药,最终还是要通过具体作品去落实艺术的价值意义。从双年展策划人朱其到行为单元策展人王军,他们对“范跑跑”的认知是没有超出艾未未的判断范围,以致双年展的主题理念都缺乏充分思考准备,只是为了提高双年展活动的关注度,轻率地逮个“范跑跑”来当作新闻炒点。朱其在《范跑跑该不该参加双年展》一文中说:“由我策划的2009首届北京798双年展,准备邀请一些非艺术家参加,比如重庆钉子户吴萍、成都的范跑跑以及一些下岗工人和残疾人。双年展邀请非艺术家以及有争议的社会人物的概念是由我提出的,行为艺术单元的策展人王军居然迅速联系上了这些人”。一个双年展的主体是艺术活动,作者与作品是两个不可颠覆的基本要素。邀请“范跑跑”进入展览不成问题,假如他们仅是作为某个作品的材料对象,那他既不是作品也不是作者;不过是聘来的“人气”而已。从邀请理由来看,“范跑跑”的身份是参展艺术家,那他届时必须有自己的作品。按照朱其的说法,本次798双年展跟艺术是不沾边。假当如此,一切就没有什么好说了,双年展成为有争议人物的碰头会、亮相秀,最好是些炙手可热的绯闻明星。

  

  一个双年展,什么人参加并不主要,关键参展作品具有文化意义与社会价值。绝不是朱其不着边际而自相矛盾的说法:“双年展不一定是个优秀艺术品的集锦展,它也可以成为一个讨论问题的平台,让当代艺术参与中国社会的进程,并有助于促进中国社会的集体精神状况的改进,也是本次双年展的展览理念。”不论是双年展还是任何艺术展览,必须争取优秀艺术作品前来参展,难道非要排斥优秀艺术作品不成?即使双年展要突出“社群”主题,也必须通过艺术作品促进具有广泛意义的思考讨论,不然展览就直接做成一个社会问题的专门讨论会,没有必要以艺术名义进行搭台唱戏。此外,“范跑跑”跟本次798双年展的主题理念,可谓是风牛马不相及,根本偏离了“社群”这一主题。“范跑跑”被莫名其妙的聘用,固然跟他是个争议人物有直接关系,不能牵强的说双年展可以成为一个与艺术无关的讨论问题平台。如果说范美忠跟本次双年展的主题理念沾上边的话,那无非是“范跑跑”的极端自私主义成了“社群”问题的反面教材,而不是范美忠是什么敢讲真话的道德英雄或本能主义的人权卫士。

 

  可见,双年展策划人制定的主题理念与解释邀请“范跑跑”的理由,都明显自相矛盾,包括对“范跑跑”现象的价值判断也是模糊不清。朱其说,“我并不认同范跑跑的价值观,但范跑跑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和看法是值得欣赏的。我们很多人也许道德价值观比范跑跑高尚,但未必比他坦诚。我们的媒体能够公开讨论范跑跑的价值观,这本身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进步体现。范跑跑表达了一种利己主义,利己主义固然谈不上高尚,但也不是一种‘错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就是意味着允许利己主义的价值观存在”。既然“范跑跑”在地震的行为是不被认同的,他能够真实地表达出某种极端自私行为就是值得欣赏吗?一个犯人在法庭毫不掩饰他的犯罪行为,难道要尊为英雄不成?是非道理是不可对冲的,否则只能加剧它的模糊性,此“错”与彼“对”不可混为一谈。此外,从讨伐与拥护“范跑跑”的道德讨论过程中,看不到一点社会思想的进步,反而演变为一场虚伪道德与极端自私的狂交乱咬。没有证据表明资本主义或市场经济就肯定“范跑跑”极端自私行为。

  

  利己主义是人性本能之一,它与利他主义不是完全对立的,换言之,利他行为恰恰是一种高级的利己行为。苏格兰经济学派与当代生态学派对此都做了充分论证阐释。极端的狭隘自私,最终结果是无法实现利己目的,因为行为连贯因果关系无法从孤立事件获得全面体现,就像寄生虫走向极端,一旦威胁寄生体的存在,其自身也就岌岌可危。人类与动物都是排斥极端利己主义的,表明社会伦理具有普遍意义的实际功利,正如“尊老爱幼”不是一种纯粹的抽象美德,青壮年在公共汽车上给老人小孩让座,那是他年幼时得到过照顾,反之有义务回报他人;给老年人让座是确保自己年老时也享有相等待遇。这种利己主义建立交换价值之上,明显带有社会文明的伦理色彩。也就是说,如果人类祖先都是“范跑跑”,遇险便只顾自己逃之夭夭,那么我们早在远古时代就彻底绝种了,更不存在所谓的人类“童年”。试想,一个猴群面临猛禽的围剿,所有成年猴子都是“范跑跑”,整个猴群的最终命运便可想而知了。这些问题,本身就简单得无需讨论的,问题在于中国是个伪道德泛滥的国土,学者的伪学问与伪命题也出奇的多。中国艺术原本就思想贫困,不是工匠便是弄臣,此外便是逃逸主义隐士艺术,其共同特征就是狭隘自私。之所以,“范跑跑”成了脑残自由主义的英雄偶像,如朱其所说:“范跑跑”勇敢的自我表态要比很多艺术家活得真实。

 

“范跑跑”现象并不像朱其形容的“鸡蛋谁先”的问题,它虽是一起孤立的行为,可它的极端性是不存在任何“利他性”。有些错误行为是在可原谅范围,但不意味着可以黑白颠倒。关于“范跑跑”被邀请参加的双年展的真正原因,朱其用“这是一个娱乐的年代,范跑跑只是一个娱乐符号,他的真名叫范美忠”几乎说明了一切,只是他没有像“范跑跑”那样勇敢地表态,邀请范美忠不过是一种炒作需要。行为单元策展人兼行为艺术家的王军,在勇气方面更不像“范跑跑”,当媒体质疑邀请“范跑跑”是否存在炒作时,他的回答是那么干净利落--“他(范美忠)是小人物,没必要炒作”。王军不免低估了媒体与公众的智力。何况艺术本来不必排斥常人所说的“炒作”,关键需要好作品、好展览用来宣传炒作。王军跑到成都给“范跑跑”发聘书,又是搞讨论会又是接受媒体采访,目的一清二楚,只是对外宣称得理由有些牵强、理念极为混乱,缺乏必要的思考准备;如讨论会打出“范跑跑进军艺术圈--暨‘人人都是艺术家’”海报标题。“范跑跑”可不是普遍意义的“人人”,而是媒体与大众所需要的道德“公丑”,因为大众社会始终需要通过一些“公丑”角色来体现价值与道德的优越性,尽管人们的德性毫无实质差异。

 

照朱其的说法,本次双年展是一次非艺术活动;可王军打出“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口号,双年展完全可以从大街上直接随便拉人来充数,压根儿无须兴师动众地邀请“范跑跑”。此外,既然打出“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口号主张,在主题理念与展览作品都必须充分准备,而不是拿空洞口号与道德“公丑”大做噱头文章。“人人都是艺术家”毕竟是个经不起推敲的空头口号,这种庸俗化的艺术乌托邦是相当危险的,它的极端是虚无主义,消解了艺术的实质意义。任何人都有审美需求,但不等于人人都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艺术家;正如任何人都有消化系统,但不等于人人都是消化系统专家。理论上只能假定“人人都可能成为艺术家、数学家、总统、犯罪”。很显然,从朱其到王军,几乎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范泡泡”进军798双年展的艺术意义,更别说“让当代艺术参与中国社会的进程,并有助于促进中国社会的集体精神状况的改进”。

 

从“范跑跑”现象到他被邀参加双年展,这一切都说明了整个社会的价值混乱、精神贫血、道德沦丧的畸形状态,并表现在一起艺术活动之中。愚乐式的道德讨论、伪命题的艺术主张、纯噱头的空洞炒作,其本身就是一种“无缠头”的无聊闹剧。不论范美忠以艺术家、人民教师、道德公丑或人性英雄参加一个双年展,他必须拿出作品来证明自身的主体价值,而不是媒体、朱其、王军的如何是说。尽管艺术不排斥炒作宣传,但一味儿只搞噱头把戏是不会有实际结果的,最终是一场欺人愚自的艺术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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